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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4月11日 星期一

與最後一次同在

 



「汎汎,我好想要抱妳一個噢!」

我立刻停下手邊的事,全身轉向朝我走來要交班的同事,問:「你怎麼啦?」

我微微向她張開雙臂。

「我一直在幫妳倒數日子啦⋯⋯」

我看著她,笑了。

「對,妳從一個月前就在幫我倒數了。」我握握她的手臂。她笑了。

對啊,昨天晚上,我也發現,進入啟程前的最後一週,我開始習慣性地在日常標示出「最後一次」,最後一個週末、最後一個上班的週六、最後一次採買、最後一個⋯⋯我轉身,面對這個善於標示出「最後一次」的自己,看見了⋯⋯這個我,是在14、15歲時,面對媽媽即將死去時,長出來的。

這個我,在那時,努力地辨識出每個「最後一次」,最後一次媽媽開車載我出門、最後一次媽媽煮的晚餐、最後一次跟媽媽在二樓客廳的對話、最後一次在醫院跟媽媽過夜的週末、最後一次跟媽媽一起躺在病房的電動床上⋯⋯

我努力地盡可能辨識出每一個「最後一次」,來避免遺憾的出現。

近十年來,這個我成為了我無法辨識而無意識運作的一部分,讓我以為,我十分不擅長道別。只要是一系列的連續性活動,例如連續三年前往Tucson的學習、例如連續十週每週三晚上的工作坊、例如密集的排練夜晚、例如一個月一次的課程,每每到了現實上明顯的「最後一次」,我總是不自在地手足無措,而無法全然地存在著。

以致於,我的記憶與仍能碰觸的經驗,只剩下「最後一次」之前,與「最後一次」之後,而正當「最後一次」發生時,我卻不在場著。

我想起了,那天晚上,爸爸開車載我到醫院,替換週間陪伴媽媽的外公回家休息。車子開進醫院側門的停車場時,爸爸對著後座的我說:「妳知道媽媽活不久了吧?」

我看著窗外熟悉的醫院側牆、急診的紅燈、自動門外抽菸的人,我不知道我該回覆什麼⋯「嗯。」

「所以,妳要珍惜。」
「要好好珍惜,知道嗎。」

那時的我,聽了很生氣,可是我不明白我自己的情緒。「我知道。」

即使生氣,那時的我想著的是,怎麼樣才能足夠做到珍惜?

我看著那時的我,我明白了我自己。

我知道媽媽的死亡即將來到,不代表我理解了或接受了媽媽的死亡,也不代表我已能與面對著死亡的媽媽同在著,甚至,我仍然無法與面對著媽媽的死亡的這個自己,同在。無法同在,也未能接受,怎麼做到珍惜⋯

所以,那時的我開始辨識出每一個可能的最後一次,並牢牢抓緊,要求自己任何都不能夠放手,我以為這樣可以避免遺憾發生,我以為,這樣就可以叫做珍惜。

我轉身朝向那時的我,張開我的雙臂,緊緊的,擁抱那時的,我自己。

「妳已經,做的足夠了。」


我看著現在的我,十分輕易就能夠標示出遠行啟程前的各種最後一次,即使再瑣碎細微的小事,都因此得到了特別的標籤。我感受得到也看見了這個自己,看著我這已經熟練地有點太誇張的能力,我笑了。

當我迎來這些再細碎再瑣小的最後一次們,我不再被放大的情緒波浪給滅頂了,只能用盡全力地幫自己找到換氣的可能,反而,我可以了,在這些最後一次之中,待著,且游動前行。



我不知道,這是不是就叫做珍惜。

我知道,我在了。